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乘不惯马车颠簸,遂在沿途买了一顶帷帽,宽檐垂薄纱,遮掩容貌防止被人认出。

    这晌斜风细雨打湿深色面纱,马蹄溅飞尘土泥泞。砸在手背上的冰凉蔓延扩大,顾钦辞扯动缰绳,放缓前行速度,心底冒出的第一个念头:不知道金陵城有没有下雨。

    不知道宁扶疏有没有用上他给的药泥。

    那点分量估计抹两次就差不多耗尽了。

    当天夜里时间紧,走得急,他甚至忘了将药方连同锦盒一起留下。但愿长公主府伺候的人上点儿心,在药泥没彻底用完之前,捻些渣子去太医署配药,免得堂堂长公主还得怕水畏寒,在多雨江南挨疼挨得冷汗涔涔。

    如是想着,他蓦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。

    差不多得了,都已经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人,念那么多又有何用。

    骤然,雷鼓嘈嘈动山川,如蛇电光破云霄,急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。

    身处郊野林间,若被淋成落汤鸡,浑身衣裳湿透黏着皮肤绝迹不好受,顾钦辞不得已弃了骏马坐进车厢内。孰料天公不作美,这雨越下越大,如瀑水雾阻隔视线,沉重马车寸步难行。

    侥幸随行侍卫在不远处找到一座无人主持的破败道观,一行人借屋宇聊以遮风避雨。

    顾钦辞脱下半湿外袍,铺在积满灰尘的地上盘膝而坐。

    随从们找遍四周也没找到能用来生火的干燥木柴,无奈只能拆下一扇窗户,用刀剑砍除去外头潮湿部分,再将内里新木劈成细条状。每当火堆势头小了,便添一些助燃。

    待收拾好所有,顾钦辞又随意点了两个人轮值守夜,而后闭上眼睛养神休憩,期待明早是个能够赶路的晴天。

    许是连日身体疲惫,他就这样腰杆挺直地坐着,竟也能立马睡着,甚至意识飘忽陷入梦里。

    梦见了宁扶疏。

    胭脂色的襦裙艳丽,诃子上绣着展翅凤凰,五彩斑斓的羽毛如浴火涅槃栩栩如生,是宫中尚服局最好的绣娘花费数日,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尊贵无双。

    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此时双臂抱膝,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,她咬着唇低声:“本宫膝盖疼。”

    顾钦辞迎上她杏眸盈盈泛着雾气,纤长睫毛扑朔,心跳蓦然停了一瞬,话音下意识出口:“臣给您上药。”

    说着便伸手去怀里摸药,然……

    随身携带的锦盒不见了。

    顾钦辞眼皮抖了一下,思绪骤然从不真切的梦境中抽离,涣散瞳孔逐渐聚焦,望着模糊火光凝成清晰一团。

    第二次了。

    短短半日之内第二次想到宁扶疏了。

    他抬手捏了捏眉心,告诫下不为例。

    那不过一场虚梦罢了,撒娇是假,示弱也假。真正身披凰羽的长公主也曾与他在雨天独处郊外道观,可宁扶疏只会坚韧逞强,只会用危及性命的伤口试探臣子忠诚或逆反。

    两相比较……

    似乎确实是后者更诱人……

    又在心猿意马的人连忙甩动脑袋,暗自在心底忿忿低骂:顾钦辞,你真是够了!

    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间,岂能屈居人下甘做驸马,又岂能拘泥于儿女情长,当断则断方为正道。

    下一秒,他起身走到值夜的侍从身旁:“你能不能联系到长公主殿下身边的人?”

    此侍从并非顾钦辞亲信,而是宁扶疏安排与他同行的哨卫,以防北上途中遇到紧急情况,随时向金陵报信。

    侍从点头:“侯爷有急事要传?”

    “不算急事。”顾钦辞在半秒钟犹豫后,抿唇续道,“就是想问问,长公主最近几日都做了些什么。”

    “当然,越快越好。”

    作者有话说:

    宁扶疏:顾钦辞走的第N天,专心保命搞事业。

    顾狗:离开殿下的第N天,想她,想她,想她。

    悄咪咪:顾狗下一章就回来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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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? 36、呓语(双更)

    和顾钦辞的忧心不同, 金陵近日并未下雨。

    只是宁扶疏腿脚虽康健无恙,脑仁子却有些许作痛。

    时值季末,各地州向上呈报秋季粮食收成与收缴赋税事务,此乃惯例。

    奏折在紫檀木书案上摆了一摞又一摞, 堆积如小山高。宁扶疏自清晨早起便浸在书房内, 直至这晌月明星稀, 也不过只批了半数。烛光曳然轻晃,她抬手按揉发胀额穴,良久仍未有缓解,摇头长叹出一口浊气。

    而今越发深刻感叹, 世人皆道朝歌长公主权势滔天,可谁又能知, 煊赫长公主不是好当的。

    明日翌早便有大朝会,她需以州郡上报的事务为准, 与众臣共同议讨下个季度各地工农商业发展占比及税收调整。是以, 这些奏本不论如何都得在入宫上朝前看完。

    可一双眼睛已然被跃动火光灼得干涩生疼,宁扶疏无法, 命人传唤骆思衡。

    说起来, 他是长公主后院诸多面首中,和顾钦辞最相似的。也唯有他们二人, 在滚滚长江流淌千百年后,姓名永远地留在了斑驳青史上。

    骆思衡,大楚享国四百余年内,唯一夺得“三元及第”的才子。也是楚朝有史至今最年轻的状元郎,昔日打马游街万人空巷, 最辉煌在十八岁, 最失意也在十八岁。

    琼林宴上被人揭发科举舞弊, 皇帝震怒,下令施以黥刑,发配烟瘴之地充军。

    骆思衡自认清清白白,没做过就是没做过。他在狱中呐喊朝廷昏庸,权贵昏聩,造势鼓舞其他被陷害的举子站起来反抗。

    朝廷不敢明目张胆杀这些文人灭口,生怕伤了寒门士子的心,却又没办法堵住这群执拗文人的嘴。眼见发配充军之日将至,照这个形势下去,骆思衡必定领着众人边往南走边唾骂朝堂百官及天家君上。

    小皇帝被他们闹得焦头烂额。

    临门一脚之际,朝歌长公主向宁常雁求了个恩典,言道说骆思衡那清隽秀气的容貌甚合她心意,若刺上黥字,实乃暴殄天物。总归是个发配烟瘴之地的罪人,什么时候死在半途都是说不准的事儿,不如送给她当面首。

    最有主见的领头羊没了,剩下的人便闹不出风浪。如此,解了宁常雁的燃眉之急。

    只奈何,将军有傲骨,孺子有文心。

    骆思衡的骨头不比顾钦辞软,宁愿死,宁愿白骨残骸都埋在烟瘴之地,也坚决不肯认罪,不肯含恨蒙冤任案子不了了之。

    他原先怨君王不查,听信谗言,被猪油蒙了心。而后憎长公主帮亲不帮理,为私欲搅弄案情,比皇帝更可恶。

    骆思衡虚情假意答应陪同长公主前往玄清观,接过宋谪业手里毒药的瞬间,毫不犹豫投入茶水,甚至一不做二不休把包装药粉的草纸吞进肚皮里。他清名被毁,生无可恋不想活了,死也要拉上长公主垫背。

    可怜老天爷惜才,一条命被太医从鬼门关拉回尘世。但由于骆思衡吞的毒比宁扶疏多,伤了根本,他因此自请待在道门清修圣地玄清观,静养身子,直至前几日才奉诏不得不回到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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