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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张沾满点点血色且皱巴巴的帕子,正不偏不倚被扔在床榻正中间。她视线凝滞,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。

    这东西看着怎那般像……

    落红。

    宁扶疏被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惊愣,兴致不减的究竟是谁?

    他的颦笑神采都与风月无关,却比个中高手更风流。曾以为他不通风情,如今才觉,实乃大错特错。

    可亲人死讯当前,他竟当真无动于衷?

    “不过是死而已。”顾钦辞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,恍若无事地将调情举止揭过。漫不经心往椅子上一坐,后背靠着桌沿,大喇喇翘起二郎腿:“人生自古谁无死,早晚罢了。”

    宁扶疏干巴巴应了句:“顾大将军是为大楚捐躯,重于泰山。”

    她话音刚落,顾钦辞又道:“我在生气。”

    “他居然比我先死?他怎么敢比我先死?要我给他收敛尸骨、为他吊唁招魂?”

    一连三句质问,咬牙切齿,字字狠厉。

    “顾应璞他怎就这么能耐呢?!”

    应璞是顾钧鸿的表字,取君子如璞玉之意。

    宁扶疏:“……”

    怎么好像和她以为的伤心欲绝,不太一样。

    “殿下知不知道,兄长的腿,是如何断的?”顾钦辞突然抛来一个问题。

    宁扶疏道:“因为战场上刀剑无眼?”

    顾钧鸿作为武康侯嫡长子,是毋庸置疑的爵位继承人,顾老侯爷对他的栽培和用心绝对不会比待顾钦辞的少。他也曾鲜衣怒马,智勇双全,十三四岁便提着长`枪背着大弓随父上阵杀敌,十五岁便领着麾下士兵攻破朔罗城池,收归大楚版图。

    那时,军中人私底都称他一声顾小侯爷,知道武康侯势必会将侯爵传给他,只等顾钧鸿弱冠成年便封为世子。

    然,天妒英才。

    变故发生在顾钧鸿及冠前几个月,战中失利,杀敌一千自损八百。双腿中箭无数,又被敌军投石砸中,髌骨碎裂,筋脉断裂,从此只能在轮椅上度过后半生。也是从那时起,顾钧鸿才开始功于谋略诡计,靠用兵如神取胜。

    武康侯世子之位,这才掉到了顾钦辞头顶。

    这是《楚史》上的说法。

    可而今,宁扶疏望着顾钦辞眸底愠意逐渐褪去,被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落寞而取代,听他说道:“是刀剑无眼没错,但他本可以不用遭受漫天流矢和落石。”

    难道顾钧鸿的腿疾另有隐情?

    顾钦辞看出她的怀疑,垂了眼,似下定决心将尘封的经年往事开启:“其实这事儿说来也简单。”

    “我虽自小在边关长大,可幼年时,父亲并不允我出入军营。他请了邯州最负盛名的老先生教我读书写字、作画抚琴,诵背那些之乎者也。至于武功,是他亲自指导我的不假,但就那几下招式,说花拳绣腿都抬举。”

    宁扶疏静静听着,这些都是正史中没有的。如此说来,倒也难怪顾钦辞的琴技比朝暮阁头牌更胜一筹。

    “少年儿郎能静下心来读书的是少数,更何况我的父母及兄长是武将,进出侯府的所有人也是武将,叛逆那股子劲儿一上来,他越不准我做什么,我越是非要做。有回趁着父亲挂帅出征,我威逼利诱府里家将,混进军营,夺过哨兵兵手里的缨枪就四处找人单挑。”他话音微顿,过了一会儿才续道。

    “但后来我才明白,那天的‘所向披靡’,是他们碍于我的身份,亦或是单纯不想欺负小孩儿,故意让我。”

    “那年我十三岁,满脑子想的都是,兄长年近十五攻破朔罗城池,我不比别人差,我也可以。某天夜间朔罗袭营,我假传父亲的军令,领了五千骑兵擅自出击应敌。”

    宁扶疏隐约生出些许不好的预感。

    反观顾钦辞却愈说愈平静,仿佛临驾喜怒哀乐之上,在讲旁人的故事。

    “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结果就是中了敌方的诱兵之计,五千骑兵全部被俘。降者,给朔罗当冲锋陷阵的打头兵,肉垫子;不降,悉数斩下头颅装成一麻袋,送回军营内羞辱楚军。”

    “至于我,被他们悬挂倒吊在城墙上,威胁父亲拿邯州十座城池换我性命。”

    宁扶疏纵使已经有了猜测,但骤然听到比她想象中更惨痛屈辱的亲身经历,还是不禁心底咯噔一声:“想来以武康侯的心性,不会答应。”

    “自然。”顾钦辞道,“父亲命身边副将拉弓起箭,射死我这个不孝子。那根箭,我至今记得离心脏只差三指距,堪堪钉在我的肩胛骨下,然后副将又取出第二支箭羽搭上弓弦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是兄长第一次违抗父亲命令,也是唯一次违抗如铁军令。”顾钦辞闭了闭眼,毫无波澜的嗓音终于荡出一丝很微弱的哽涩,“他付出了五万兵马和自己一双腿的代价,杀光了朔罗军中所有欺辱过我的人。”

    楼外忽而起了秋风,吹得窗棂震颤作响,萧萧瑟瑟,刮出钻骨凉意。

    七年前这桩往事,是顾延镇守边陲三十余年以来,遇到最惨烈,也是最荒唐的一场仗。他没有上报朝廷,而是选择将其尘封于北境雾缭缭的黄沙之中,直到今日被顾钦辞重新翻开堆积厚重灰尘的扉页……

    其实还有一件事,他没同宁扶疏讲。

    在他溜进军营四处找人干架后,这件事立马进了凯旋回营的顾延耳朵里。

    寒冬腊月,北地风雪是砭骨侵肌的冷。可比那无边白茫更寒冷的,是顾延的脸色:“跪下。”

    少年顾钦辞直挺挺站在营帐前,他性子执拗,认为自己没错,坚决不肯跪。

    而武康侯顾延执掌边军多年,最不缺的,便是治下严明的雷霆手段。他二话不说抄起军棍,对着顾钦辞打直的腿弯重重打了下去。

    少年当即皱眉,身体扛不住痛,被打得膝盖砸进雪地里,干雪溅了有半人高。

    可是他不认罚,手掌撑地就要站起来。

    顾延怒意更甚,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,没等他站直,实木做的军棍又狠狠打在了他腿上。

    父子两人僵持较量着,顾钦辞每动一下,顾延就毫不留情地打一下。直到后来,顾钦辞皮开肉绽,再没力气爬起来,腿根处潺潺流出来的血被北风一吹,立马粘在衣服料子上。

    顾延浑厚声音从头顶传来:“你知错吗?”

    顾钦辞疼得几乎跪不住,纵使两股战战发颤,仍旧倔得梗直脖子,声音虚弱气势却不弱,嘴硬道:“不知。”

    顾延被他气得肺腑胀痛:“那你可还记得,我曾经告诫过你什么?”

    “不准进军营,不准碰兵器。”顾钦辞道。

    “你今日犯忌,那二十棍是罚。”顾延斥道,“现在可知错了?”

    “不知!”顾钦辞记得顾延对他的要求,但这和不觉得自己错了不冲突。他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紧紧盯住顾延:“孩儿不明白,为何兄长可以学着驰骋疆场,学着统帅三军,而我却不可以?”

    “我和兄长都是您的孩子,怎还分三六九等不成?父亲这颗心,偏得未免也太厉害了!”

    “还是说,其实我压根就不是嫡出,不是母亲所生,是你在外面瞎搞弄出来的野种?!”

    顾钦辞这张嘴从小就语出惊人得厉害,平素里沉默寡言,一开口便是杀人诛心,损人不利己。

    谁不知道武康侯与夫人情投意合,家中既无妾室也无通房,严令禁止军中俘虏女子为军妓,更是从不走进风月处。却一朝被自己的亲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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