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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是天子一怒,流血五步呐。

    换完银丝炭的小太监匆匆退下,仿佛一切差池都没发生过。宁常雁端坐龙椅,掸开那封长度夸张的卷宗。

    一目十行,眉间皱痕仄起便再没舒展开。

    时间在漏壶滴答中缓慢流淌,宁扶疏手侧的糕点碟子见了底,花茶添了两次水。宁常雁才终于从头到尾读完,压着瞳孔怒意盛然,启唇道:“皇姐对赵参堂处刑的日子有什么看法?”

    “尽快。”宁扶疏言简意赅,“如今证据确凿,没必要拖着。”

    “朕也这么觉得。”宁常雁将卷宗收好,起身坐去她身边。习惯性的动作抹去君臣尊卑有别,宛如寻常人家的姐弟促膝而谈。

    他续道:“但马上就到冬至了,祭天大典上由文武之首领百官拜谒祈福。到时候如果只有丞相,却不见太尉的话,终归不太合适。”

    宁扶疏听懂他言下之意:“阿雁想在祭天大典之前,敲定人选接任太尉之职?”

    “知朕者,阿姊也!”宁常雁眉眼弯弯笑得挚诚,问道,“皇姐有合适的人选举荐吗?”

    宁扶疏眼前霎时浮现出一张男子冷颜。

    剑眉浓黑、斜飞入鬓。瞳仁墨黑如渊,又犀利似鹰。唇色浅淡,惯会阴阳怪气冷嘲热讽,吐不出几句好话,唇瓣却不算薄,若唇薄寡情是真,那人大抵不凉薄。

    顾钦辞战功煊赫是大楚百姓有目共睹的事实,且自小生在边境长在军营,腹有诗书又对军中事务了如指掌。放眼满朝武官,除却身份无法暴露的顾钧鸿,没人比他更适合统帅天下兵马大权的太尉一职。

    那声发自心底的“有”险些漏出了口。

    幸亏理智及时拉住冲动,在小皇帝以为顾钧鸿遇难阵亡,刚刚放下对顾家过甚忌惮的节骨眼上,她不能再给顾钦辞招去祸患。

    ……原本已到唇边的话倏尔转了个弯。

    “太尉乃武官之首,执掌天下军政事务,手中权势过重。”宁扶疏道,“因此居其位之人,必得对陛下忠心不二,鞠躬尽瘁,万不能是第二个赵参堂。如此重要人选,我得慎重考虑之后方能决定。”

    宁常雁点头:“皇姐慢慢想,左右后日才是大朝会,朕现在也不着急下旨。”

    “对了,今夜天色已晚,皇姐不如就歇在宫里吧,省得来回奔波劳神费力。”

    “也好。”宁扶疏近期的嗜睡之症始终未有缓解,今日劳累了大半天,早已困乏缠身,私底下悄悄打了好几个哈欠,这晌顺势答应下来。

    金铃复又震出清响,似悠扬乐曲点缀静谧宫闱。有人在曲调中酣然入睡,有人则辗转难眠。

    昭阳宫外悬挂着两盏宫灯,重重灯影下有一人珠钗半斜,发髻松垮,额前两绺碎发如垂杨柳随风摆动,不知是原本便手脚粗糙没梳理平整,还是梳理后又因匆忙奔跑而松散。

    但瞧那华贵宫装端庄不复,歪扭露出肩侧纯白亵衣,难免叫人猜想应当为后者。

    宁扶疏下了凤辇:“皇后娘娘,怎在外头站着?”

    李月秦低着头没有说话。

    虽说宁扶疏上回和她不欢而散,但碍于原主和李皇后的手帕交情,她仍是道:“深夜露重,先进来吧。”

    李月秦突然一把反扣住她的手,使了些蛮力将她往后拽。

    宁扶疏不禁回身。

    只见上回相见嬉笑明媚如花的妙龄少女这晌面色憔悴,唇色苍白未抿口脂,眼底青黑未敷脂粉,一个劲儿地朝着她连连摇头。李月秦眼角含着一点朦胧泪花,被灯火映得格外晶莹。

    宁扶疏猜到她为何来寻自己了。

    能让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纡尊降贵,深夜挨着夜风霜冻站在殿外等候的,唯有那一件事儿。

    “娘娘想为赵府求情?”她直接开门见山。

    面前人摇头当即变成了点头,脑袋上下动了两个来回,忽而又转回摇头。好像刚刚哭过,出口嗓音含着浓浓鼻音,声线喑哑微喘:“不,不是赵府,我只想替母亲求个恩典。”

    “朝歌,人命生死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,赵参堂罪不容诛死有余辜,这些我都知道。可母亲——”

    “母亲她是无辜的。”

    她口中的母亲便是赵参堂的正妻李氏。

    李月秦自幼父母双亡,被亲姑母赵李氏领回太尉府养着,吃穿皆以嫡小姐的用度供着。赵李氏待她视如己出,当年李月秦嫁于君王,为了给她抬高门第,在深宫后院不被其他贵女看轻了去,甚至将她认为义女。

    可以说,没有赵李氏便没有今日的李月秦。她替之求情,算是在宁扶疏的意料之中。

    但现实,往往比想象要残酷。

    宁扶疏轻轻拍了拍她拉住自己的手背,似作抚慰:“月秦,我不瞒你。我今日抄了赵府,也将赵氏九族送进了御史台诏狱,得到不少物证与人证。加上大理寺审讯口供,你的母亲,她不无辜。”

    “赵参堂所做一切,她皆知情。”

    闻言,李月秦愣怔一瞬,但仅仅只是一瞬。

    下一秒,她望向宁扶疏的眼神越发殷切。“就算母亲知道,又怎么样呢?”

    她好像用这个反问把自己说服了,语速渐快,继而迫切地想要去说服宁扶疏:“母亲一介女流,在赵参堂被赐死之后,赵府倒下之后,她就只是个寡妇……”

    李月秦眼角那滴泪逐渐凝聚眼眶中水雾,越结越大,终于在说到寡妇二字时不争气掉了下来。

    “她只是个寡妇,什么都做不了的。赵参堂犯下的那些罪孽,她就算知道也做不了什么的。对皇室,对你们宁氏江山产生不了任何威胁,所以她知道其实也不能怎么样对不对?所以没必要非得处死的对不对?”

    眼泪如洪决堤,一发不可收拾。整条宫廊都能听见她啜泣哭腔,哽咽不止,仿佛路边执着要买玩具的小孩儿。

    宁扶疏深吸一口气:“月秦,你先冷静……”

    “不如就贬为庶人!”可惜对方似已经魔怔了,情绪激动压根听不进去她的劝解,自顾自说着那些天真而幼稚的想法,“对,和其他九族亲眷一样,贬为庶人就够了!这对母亲来说,已经是很大的惩罚了!”

    “朝歌,长公主,殿下,你点点头,答应我好不好?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容易,我们从小一起长大,我很少求过你什么。就这一件事儿,求求你好不好?”

    宁扶疏几次想开口都被她尖利嗓音打断,难免心生烦躁,一时没能克制住脾性,存在于潜意识中的长公主威严瞬间流露,摆出疾言厉色:“皇后娘娘!令在必信,法在必行!您身为国母更该懂得这个道理!”

    李月秦被她吼得一愣。

    宁扶疏也在这句不留情面的申斥出口后,缓缓平复胸腔烦躁,觉得自己多少有些过分了。

    李月秦终究是名十七岁的姑娘而已,自小娇生惯养被宠着长大,没见过朝堂风云和百姓疾苦,如今沉溺在痛失亲人的悲恸中,难免意气用事,不理智些。

    宁扶疏想平心静气地同她解释两句,李月秦却已经冷冷拂开了自己按在她衣袖上的手掌,仰头试图将眼泪倒憋回去。良晌,唇间漏出一声好似失望的讥诮:“朝歌,你好生无情……”

    “和陛下一模一样,在呼风唤雨的位置坐久了,连心肠都会硬成石头。我原也想学学你们,可……”

    这个方才还哭得撕心裂肺的人,突然嘴角上扬笑了一声:“你知道吗?我怀孕了。”她右手抚上如今尚且平坦的小腹,慢悠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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