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们几乎同步地打了个寒颤。

    按理说,出入朝暮阁的皆是达官显贵。人一旦踩在旁人头骨上,拿自己当回事儿,脾性喜怒不定便成了常态。他们从前见过太多借题发挥,骤然大发雷霆的,卑贱之身别说被申斥骂几句,就算挨上几顿打也正常。除了受着,别无其他选择,久而久之,早已经习惯了。

    可从来没有遇到过哪个人,像眼前这位熙平侯一样,浑身笼罩着寒霜阴冷进门,没破口大骂难听狠话,也没怒火中烧摔砸物什,甚至总共没说两句话,却足以叫人感到害怕。

    从骨髓到血液,从内到外,发自心底最深处的惊恐悚然。

    宁扶疏看着方才频频大胆招惹她的小倌儿,如今面对着顾钦辞,怂得连呼吸都不敢重,就差吓跪了,纵情玩乐的兴致倏尔散了个干净:“你何必吓唬他们,不想见,赶出去便是。”

    “殿下心疼了?”顾钦辞抬眼,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。

    “觉得没必要而已。”宁扶疏淡淡叹了口气,“他们不过出来谋生混口饭吃,侯爷若计较,就太降身份了。”

    闻言,顾钦辞突然不带情绪地笑出了声。

    劝他别计较,何尝不是让他别吓坏这些小郎君,果然还是心疼呐。

    “如果臣非要计较呢?”他态度蛮狠,扯着宁扶疏细腕将人抵在身后的桌沿。滚烫指腹顺着她手臂皮肤一寸寸向下滑,如豺狼伸出舌`头舔舐猎物,耳廓响起低哑质问:“他们碰过殿下哪里?”

    “……这儿?……或者是这儿?”

    “……还是这里?”

    因生了薄茧而稍显粗粝的手指游移过她的肩窝、侧脸,眼见还要继续抚上她的唇。

    宁扶疏在他碰到自己嘴角的刹那,用上指甲微掐总算制住了他的动作,杏眸染上三分愠怒,语气也忍无可忍地带上些许不耐:“顾钦辞,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”

    被直呼其名的人恍若未闻,兀自续续说着:“他们用哪只手碰的殿下,臣把那只手砍了送给您,好不好?”

    其中一位胆儿最小的少年顿时腿软得跌倒在地,却又不敢坐,连忙换作跪姿叩首,嗓音颤抖:“侯爷饶命。”

    顾钦辞当即转过了身,蹲到他面前,单手执杨子规相赠的那把金漆玉骨折扇点在少年下巴,迫使他仰起头来:“怎么,是你碰的殿下?”

    少年下颚被冰凉扇骨抵住,发不出声音只能连连摇头,冷汗如雨浸湿后背。

    顾钦辞凌厉如刀的目光似要将他每一寸皮肤都割开,左瞧右看,这张敷了厚厚脂粉的脸也就勉强算普通容貌,卸了妆容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模样,和自己比,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。

    真想不通宁扶疏究竟看中了他哪一点。

    “叫什么名字?”顾钦辞问道。

    少年小声回话:“贱奴尘熙。”

    顾钦辞恍然,宁扶疏握着他手抚摸时唤的那位熙奴,就是眼前这个胆小鬼。

    因琴技名满朝暮阁惹得长公主赏识么?

    他笑音愈浓,语调轻松:“碰过殿下的是左手还是右手?自己伸出来。”

    少年尘熙面色苍白,脑袋晃得比拨浪鼓还快,眼眶漫上泪雾:他没有,没有碰到过长公主殿下。

    可顾钦辞根本不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,幽幽道:“看来是两只手都不要了。”

    少年尘熙眼见顾钦辞眸底杀意冰冷,手腕陡然翻转,宣纸扇面碎成片片如雪花般的细屑,露出内里描金玉骨。每一根支撑扇面的骨架都头尖刃利,做成一柄短刀的形状。

    杨子规是塞外沙场拼杀活下来的人,如今又为朝廷鹰犬查案办差,这条命是最宝贵的东西。他身上任何一件玩物都不可能是单纯的玩物,漂亮精致只是见血封喉的伪装。

    握刀之人似在思索从哪里开始下刀。

    刀尖抵在少年下巴,轻易就能划破他细嫩肌肤,尘熙浑身僵硬连眼皮子都不敢眨,唯有几滴泪珠子滚落面颊。

    死亡离他越来越近,就在他认命闭上眼睛做好赴死准备的时候,厢房内突然响起另一道沉声呵斥。

    “够了!”宁扶疏捱着火气,“顾钦辞,本宫不知你今日突然发的什么疯。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,你若执意伤人,本宫不会护你。”

    顾钦辞缓缓放下手,转过身来眉眼盈盈:“殿下生气了?”

    宁扶疏没理他,话是对其余小郎君说的:“你们都退下,没有本宫的命令,谁也不准进来。”

    早已被吓得大气不敢出的小倌儿如蒙大赦,逃得比遇猫的老鼠还快,甚至有人踢到门槛,狼狈摔了个狗啃泥。

    木门合上,厢房内静得出奇。

    顾钦辞收了扇骨匕首走到琴案前,手指一一拂过七弦,拨出沉闷音节:“殿下还没告诉臣,想听什么曲子。”

    还在发疯犯病,宁扶疏委实疲于应付他这般诡谲魔怔的性情,转动手腕揉了揉被他捏红的皮肤,轻声开口:“回府吧,侯爷先回去冷静冷静,那件正事明日再谈。”

    她说着便要抬步离开。

    下一瞬,腰身蓦然被搂住,身后人的力气之大,似想将她勒进血肉里去:“殿下不相信臣会抚琴?”

    完全不需要宁扶疏回应,顾钦辞仿佛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问自答:“无妨,臣为殿下奏一曲,您便信了。”

    他仅用一只手就将琴案与矮凳拉到身旁,坐下的同时,被他桎梏住腰身的宁扶疏也随之被迫屈膝,与他后背贴前胸地坐在了男人腿上。

    可顾钦辞仍旧觉得不满意,又使了些蛮力抬起宁扶疏一条腿,强势让她跨坐在自己身前,这才终于面色和缓。

    “顾钦辞,你放开本宫!”宁扶疏整个人夹在他坚硬胸膛和琴案中间,空间狭窄且受制于人,难受的不得了。

    “这如何使得?”顾钦辞不认同地摇摇头,“殿下金口玉言罚臣抚琴在先,而今臣遵命受罚,万不能敷衍。”

    语罢,他左手搭上琴弦,右手立即灵巧地轮出一串缥缈调子,如清泉击石,珠落玉盘。

    宁扶疏微愕,这人所说竟是真的。

    他当真通晓音律。

    愣怔间,不由得目光落在那骨节匀称的修长手指,托擘挑抹剔勾摘打,晕开如水月光。

    但很快宁扶疏就意识到了些许古怪,如果她没辨错的话,这曲子似是《蝶花啼》,由于曲中暗含的故事背景不入流,因此显少有人弹奏。而她之所以知晓,也是因为彼时穿越之初,担心身份暴露,便寻了诸多时下名声大噪的乐谱诗集拜读,其中便有一篇记载了这首《蝶花啼》。

    唱的是那贵女嫁将军,本是门当户对的佳偶天成,不幸天有风云,蛮夷进犯。新婚第二日夫婿便戎马从军,离家远去。一连数载,贵女耐不住后宅寂寞,瞒着公婆悄悄与府邸下人偷情,又在别院养外室,去妓馆享春色。银子一撒,寻花问柳,将枯燥乏味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。

    世间名曲百上千,顾钦辞偏偏弹这首……

    宁扶疏好像知道他突然发疯的缘由了。

    他在怨她,分明和他做好约定,却同不相干的旁人笑逐颜开。一时生气,把火发泄在那些小郎君身上才罢休。

    跟抢蜜糖吃的小孩儿似的,吃几块,谁先吃,什么都要争一争。

    这般一想,宁扶疏无端品出了三分幼稚的可爱,抹去顾钦辞对自己的不敬。

    她唤:“侯爷……”

    “嘘——”顾钦辞嘴唇吐出极轻气音打断她的话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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