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儿,最后才道:“长兄,不若让我浅尝一二罢。”

    温廷安如梦初醒一般,适才发现来人是温廷舜,少年?嗓音幽长,吐字明晰徐缓,话音很轻,却势若万钧雷霆,教她蓦然身子一僵,他的眸底纯粹得毫无杂质,点漆般瞳仁泅染着晕湿的夜色,倒映着一个小?小?的她。

    原是鼓噪的人声如退潮了一般,这个人间世里,唯一能听见的,有且仅有彼此近在咫尺的声息。

    “不必为我画……”

    正?说间,温廷安尚未说完,左腮倏然一暖,整个人随之绷紧了躯体,平缓的呼吸变得失措。

    她抬起了微僵的目色,看见少年?坐在面前不及半尺的地方?,修直的手指捻了一些铅粉,一寸一寸地匀揉于她面部的肌肤处,眉骨,山根,眸上眶,卧蚕,颧骨,鼻峰,腮部,下颔,他的指尖俨似一枝蘸满酣墨的湖笔,在青灰色的烛火之中,细致地匀摹着她的脸,离得太近,温廷安心口?一直重重地撞在心腔处,思绪微乱,她怕对方?会听到?,下意识垂了眸,克制地敛住了一切声息。

    他的动作自然而然,行云流水,似乎毫无任何违和之感,为她敷好了铅粉,便开始为她细描唇脂。

    扃牖之外,有风带起了两人的袖袂,投射在影壁之上的两道人影,亦是混淆成了一片生动的墨染水色。

    为她点了绛唇后,温廷舜这才稍稍后退了数步,端看了她片晌,似乎触着了什么烫着视线的东西,他再撇开了眼,从桌案旁执起了一坛饮灯酒,斟了一小?碗,闷然地灌了下去,烈酒灌入喉舌,辛辣的酒液直扑肺腑,势若尽皆过火,在心尖上寸草不生。

    温廷安往铜镜里看了自己一眼,整个人有些发怔,原以?为温廷舜会画得不如何,但他竟是画得很好,眼睛是眼睛,鼻子是鼻子,唇是唇,是教人赏心悦目的样子,只不过,铅粉与?唇红加重了她的女相,就怕——

    “我画得不太好看,”温廷舜视线倏然转了回来,执起了干净的布条,蘸过了温热的水,淡声道,“长兄还是不敷粉、不点唇,较为寻常一些。”

    温廷安:“……”

    这厮这是到?底何意,是觉得她描妆之后,貌若夜叉,不忍卒睹?

    为她洗濯妆容之时?,温廷舜明显能觉知到?眼前人添了几分薄愠,他唇角淡淡地抿成了一个浅弧。其?实事实正?好全?然相反,描妆过后的长兄,美得不可方?物,他不欲让她的这般面目,教任何外人看见,纵然要看,亦是只准他一个人看。

    这大概是隶属于一个少年?秘而不宣的私心。

    九斋众人陆陆续续地描摹完了妆,行将上街看花灯,吕祖迁此处仍旧一筹莫展,他素来只会手掬墨宝,但捧不起胭脂水粉,他又?腆不下脸求助于崔元昭,两人这几天都没说话,气氛极为僵硬,他一点都不懂女孩心理,时?而久之,亦是没耐心去猜了,对于这些妆奁用?物,只能放手去尝试一搏,结果画得人不像人,鬼不如鬼,教其?他人见了都笑谑不已。

    吕祖迁还听到?崔元昭的笑音,估摸着也是来嘲笑他的,吕祖迁颇有一种引颈受戮的窘迫,崔元昭给杨淳、沈云升、庞礼臣、魏耷、苏子衿等人都摹了妆,唯独不给他摹,这摆明儿就是区别对待。

    吕祖迁正?想去濯面,破罐子破摔不画了,孰料,崔元昭拎着海棠红裙裾在他桌案的对面款款落座,以?手支颐,好整以?暇地看着他:“要让我帮你画吗?”

    吕祖迁下意识用?余光瞄了她一眼,适时?止步,心中本想高冷地说句不必了,但话滤过了喉舌,全?然变成了另外一副情状:“你不是还在生着闷气么?”

    崔元昭娇哼了一声,一面焚起了一炉合香,用?流香净着素手,一面道:“是啊,我本来一直不想搭理你的,但你现在这般惨凄之状,太可怜了,好歹你也是九斋之中的一员,这般品貌走出去的话,肯定?会叫外斋的人笑话,毕竟你用?的是我铺子里的胭脂水粉,旁人肯定?会以?为你脸上这般情状是我给你摹的,你走出去了,坏掉的是我的名声。”

    吕祖迁没料着崔元昭会这般说话,伶牙俐齿的,刺起人来丝毫情面也不留。

    但他是理屈在先?,崔元昭主动来寻他说话,说明是给了台阶让他下,他也得借坡下驴。

    吕祖迁便是抿了抿唇,正?了正?衣冠,端坐回了桌案前,微微垂下头,道:“那……目下有劳崔姑娘了。”

    一切整装待发后,适时?也入夜了,温廷安随众人去了西廊坊的棚楼,御街之上早早缚好了灯山,其?势如浮脉千里一般,南抵左掖门,北抵宣武门,金碧相射,锦绣交辉,无数市人夜游于万街千巷之中,温廷安立在露台之下,看着技人将辘轱绞水,潜藏于灯山的顶端,再以?木柜贮藏好,逐渐倾洒,那灯辉遂如瀑布般,自穹庐之上滂沱落下,景象蔚为波澜壮阔。

    温廷安先?去一家茶楼里靠窗的方?向占了几个座,其?他几个少年?陆陆续续地来了,今儿大家都穿着常服,不是寻常的儒生襟袍,是以?,行事不必太过隐秘。

    这座茶楼里的梆子戏是最为出名的,热食与?茶点也上佳,众人便是一直听着戏,看着花灯,叙着家常,好不快活。

    按照以?往,这元宵节,温廷安当是在崇国公府里同吕氏和温善晋一块儿过的,吕氏还要让她背诵一首比较温情的小?诗,她还记着——月满蓬壶灿烂灯,与?郎携手至端门。贪看鹤阵笙歌举,不觉鸳鸯失却群。天渐晓,感皇恩。

    去年?是在温府里过,目下,是与?九斋中人一块儿过了。

    温廷安吃了一盘刚端上来的毛豆,不经意间,往外头一看,视线倏地怔住了。

    只见一辆华盖黄穗的马车停驻在了茶楼的外头,一个身影清瘦修长的男子自马车之上下来,峻眉舜容,神态儒雅,左右随侍恭谨地替他搴开了围帘,一路护送男子上了三楼,温廷安他们正?在二楼靠窗之座,隔着两重镶绒簟帘,男子没有见着他们,神态疏淡冷漠,一路错帘而过。

    这人,不是父亲温善晋又?是谁?

    不单是温廷安注意到?了,温廷舜、沈云升等人亦是留意到?了。

    温廷安下意识看向了温廷舜,偏巧温廷舜此际亦是看着了她,两人相视一阵,眸底均有异色。

    按照常理,温善晋这一会儿当是下了值,合该去崇国公府与?长房团聚才是,怎的会独自出行在茶楼之中?

    难道是有甚么公差要办?

    魏耷好死不死地道:“喂我说,莫不是你爹耐不住寂寥,在这茶楼里,养了甚么歌妓罢?”

    此话蛮寻常,一般的朝中大员谁没有个闲情逸趣,虽说有刑律明文禁止官员在外私养小?妾擅买填房,但也没明文禁止官员不能□□,不过,温廷安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:“不太可能,父亲不可能这般做。”

    “画虎画皮难画骨,知人知面不知心,”魏耷说,“有的人明面上衣冠斯文,实质上袍子里俱是虱子——当然,我没说针对你爹的意思,我只说朝中大员泰半都是这种德性,我见怪不怪了。”

    温廷安并不语,视线本欲追着温善晋而去,但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厢房背后,房外有数位佩刀的随侍守着,依其?造相,像是宫里的人。

    温廷安无从窥察里头的动静,心中只得对自己道,父亲应当是来办公差的。

    殊不知,及至她的目色再度落在茶楼拒马杈子处,便又?见着一辆雍容装潢的八角马车停泊于此,伴随着风声撞铃的簌簌动响,绣帘被侍卫恭谨地搴开而去,一个穿着玄色大氅的男子出现在马车前,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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